凌晨的鋪軌工區宿舍,我總能在窗欞上看見張工的剪影。他習慣披著那件褪了色的工裝外套,就著臺燈在紙上勾畫,筆尖與紙面摩擦的沙沙聲,像極了鐵軌與車輪的私語。

三年前剛入職時,我捧著水準儀手足無措。張工走過來,粗糙的手掌覆住我發抖的手指:“調平瞄準讀數亮,誤差控制最關鍵。前后視線均等平,一站數據隨時錄。儀器平放少偏撂,腳架撐穩硬地基”。他說話時帶著晉北口音,尾音總帶著上揚的調子,像是鐵軌盡頭那抹漸亮的晨光。那天我們沿著新鋪的鋼軌走了七公里,他教我辨認每一塊軌枕的編號,說它們是鐵軌的“身份證”,要像記住朋友生日那樣牢記于心。

混凝土攪拌機的轟鳴震得人耳膜生疼。盛夏的隧道里,張工把安全帽扣在我頭上時,我瞥見他后頸曬脫的皮像干涸的河床。“小同志,記著,隧道施工就像繡花,一針一線都馬虎不得。”他蹲在初凝的混凝土前,用小錘輕輕敲擊,聲音在拱頂下產生奇妙的共鳴。那是我第一次知道,原來冰冷的建材也能譜出樂章。

那年盛夏,公司舉辦建黨百年主題演講比賽。我熬了幾個通宵寫出的稿件被張工用紅筆圈得密密麻麻。“這里要加細節,當年我們修敦格鐵路,零下十幾度,鋼軌焊接口得用棉被裹著保溫。”他翻出泛黃的工程日志,泛潮的紙頁上還沾著當金山的雪粒。成績揭曉后,我的演講《鋼軌延展信仰 溫度傳遞力量》獲得二等獎,頒獎詞里寫著“讓冰冷的鐵軌有了人性的溫度”。這不僅僅是一份榮譽,更是對我演講內容的肯定,是對那些在艱苦環境中默默奉獻的鐵路建設者的贊美。

今年開春,張工開始教我使用全站儀。這個曾被他視作“寶貝”的精密儀器,如今鄭重地交到我手中。當年我師傅把水準儀傳給我時,說了句“儀器在,標準就在。”他擦拭鏡片的動作格外輕柔,仿佛在撫摸初生的嬰兒。現在每次架設儀器,我總會想起他教我的口訣,“先設站,后定向,操作簡單不要慌。”想起他總說測量員是工程的眼睛,容不得半粒砂礫。

前些日子整理庫房,發現張工的工程筆記整整齊齊碼在鐵柜最上層。從前各類工程圖紙,到近些年的智能建造方案,泛黃的紙頁間沉淀著數十載光陰。鐵軌向遠方延伸時,總會留下清晰的轍櫻而在這條永無止境的筑路征程上,我們都在用各自的方式,將匠心鍛造成永恒的軌道。(姚霽芳)